樗腰

【元与均棋】似海

小土豆快乐船长🐯x轻微抑郁失声音乐剧演员⭕️

1w+  一发完


  郑棋元失声了。

  事情发生在音乐剧开始后的第二幕,他的第一个独唱选段。

  红色的灯光打在他身上,音乐在剧场中响起,他忽然觉得嗓子有些异样,硬着头皮张口,确是一片寂静。

  他愣了下,再努力发声,却依旧一句词都唱不出口。

  场内只有伴奏在播放,台下的观众愕然。

  一名老音乐剧演员的素养维持着郑棋元的镇定,他向观众鞠了一躬,同时现场导演也意识到什么,迅速发出指令将大幕合上。

  郑棋元从舞台的角落退场,B角紧急上台。

  郑棋元默不作声地走到后台的角落里,蹲下来双手捂住了自己的面孔。



  助理带着郑棋元去医院检查,声带确实有充血和过劳的症状,但也不算特别严重,无法解释他突如其来的失声。

  郑棋元每日饮水三大桶,黄氏响声丸阿莫西林胖大海金银花变着法子吃,雾化吸入早晚各一次,在后台等了整整一周,自己都觉得声带达到了这几年的最好状态,但是没办法,无论他怎样努力,都说不出一个字。

  这下所有人都慌了,郑棋元哑了?

  音乐剧的第一轮演出即将结束,如何在第二轮开始前郑棋元还不能恢复,那么不仅仅男主角会面临换角的风险,整组人的排练与磨合都损失了大半。

  这些天组内的气氛有些紧张,总有人悄声地问:“棋元哥好点了吗?” 每一场都有粉丝为郑棋元而来,期盼着他能上台,但总是失望而归。导演和制作人几次三番小心翼翼地找他谈话,当然,这谈话是单方面的,郑棋元只能沉默着点头,偶尔在白纸上写几句话。

  郑棋元失声的第七天,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任谁敲门都没有反应。助理急疯了,带着锁匠硬生生撬开了门,发现他红着眼眶面对着落地窗坐着,助理不知道的是那个平时温文尔雅的他,几个小时前,对着镜子,泪流满面的无声嘶吼。

  郑棋元哑了?

  

  多次检查无果后,医生建议郑棋元去看看心理医生。

 “虽然不常见,但失声也可能是由心理原因引起的。”

  和心理医生闭门而谈一个小时后,医生的诊断结果是压力过大,建议患者调整心态,放轻松,也许情况能有所改善。

 

  外人只知郑老师不仅业务能力优秀,而且脾气温柔好说话,和年轻演员也十分谈得来,是剧组里一顶一的好人缘。

  但助理是知道,郑老师常年一人生活,没演出的时候一个人在家可以待一礼拜。看似种花养草,修身养性,但他也不止一次地接到电话,去酒吧接郑老师,烂醉如泥。

  隔着手机他也听得出来,郑老师喝醉了,男儿不至哭泣,但酒后之言里皆是悲意。

  助理不敢多听。

  但他心里有事。他不开心。

  这一次,是他这么多年出演音乐剧以来压力最大的一次。

  制作恢弘的史诗级音乐剧、难以把握的人物心理、高难度的独唱选段、高强度的排练、粉丝们热烈的期待混杂成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助理有时候觉得最近郑老师仿佛在一根细细的钢丝上行走,走得心如擂鼓,汗如雨下,却还是得颤抖着向看不见的终点前行。

  郑老师终于还是掉下来了,无声无息。

  谁也接不住他。

  助理想。


  导演给郑棋元放了一个长假。

  郑棋元表现的很平静,当天就离开了剧场,甚至给自己定了一个位于东南亚某座小岛上的度假酒店,第二天郑棋元已经离开了北京。

  第一轮演出结束的时候,郑棋元已经在度假酒店呆了快一周。

 

  说是度假酒店,但其实是岛上一个非常高端的海景度假村。远离市区,占地广大,天空蔚蓝,厚厚的绿草如茵,椰子树林立,房间都是单独的圆形建筑,木质的房顶上铺着具有特色的茅草,内部装修用心雅致,颇具风情。酒店拥有一片金黄的沙滩,面对着蔚蓝的海岸。且由于不在旅游旺季,客人也不多,出海瑜伽massage健身全部无需预约,单是看着一些金发碧眼的外国美女穿着比基尼在阳光里下游泳,就十分赏心悦目。

  郑棋元戴着墨镜躺在沙滩上,看着海浪在面前起起伏伏,身体确实陡然间放松下来,可心里也谈不上有多惬意爽快。

  他卸载了微信,换了当地的手机卡,一时间和原来的生活彻底失去了联系。

  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从北京的公寓到东南亚的海滩。从来都是一个人,踽踽独行,汲汲赴死。

  蔚蓝色大海在他面前徐徐铺开,郑棋元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还要回去吗?

  


   服务员都是当地人,清一色皮肤黝黑牙齿洁白,笑起来热情又阳光。他们只当这一位温雅清俊的中国客人口不能言,对他的照顾就更加上心。总是热情地围在他身边,向他叽叽喳喳地推荐当地特色饮品菜肴,休闲项目,旅游行程。郑棋元总是笑眯眯地听着,一言不发。

  郑棋元在沙滩上晒太阳的第四天,旁边的一个当地的服务员小哥实在坐不住了,端着饮料向他推荐:“先生我们这里不是这么玩的啦。最有意思的就是要出海去旁边的岛上,去Apo岛浮潜,去薄荷岛追海豚,去苏米龙岛看鲸鲨……”

  郑棋元睡眼朦胧地看他。

  小哥只当他没听懂,努力组织着简单的英文词汇,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向他讲解岛上的风光,出海逐浪的乐趣……

  郑棋元有些无奈,可又无法发声,看着他热情期待的目光,只得比了个OK的手势,预定了明日出海去其中的一个小岛,无奈地看着服务生小哥欢呼雀跃地去帮他安排了。

  

  第二天清晨,太阳刚刚照亮整片天空,路边的夜间点的路灯还没关,郑棋元慢悠悠地踱步到酒店的沙滩,发现已经有一艘白色的小船在等着他了。

  船头站着一个年轻男人,正抬着头在调整桅杆和风帆,身材不算健硕,但精壮有力,朝阳映在他手臂流畅的肌肉线条上,泛着微微的金色。

  初夏旅游的人并不多,郑棋元是今日出海唯一的一个人。白色的船靠着一根麻绳系在岸上的木桩上。郑棋元迎着浪靠近船边,船上的年轻人也看见了客人,快步走来,向他伸出手。

  四目相接,两人都微微怔了一下。

  郑棋元觉得这小伙子似乎是中国人面孔,晒得黝黑,但难掩眉目阳光英气。并且,似乎还有一点点眼熟。

  徐均朔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面上浮现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露出洁白的牙齿。

  他的手,还是迎接的姿势,在他面前。

  郑棋元一愣,有些尴尬地伸出手。

  年轻人的手火热有力,使劲一拉,便将他从沙滩上拉到了船上。

  

  郑棋元无声地作口型:“中国人?”在岛上了见多了老外,看到同根同源的中国人还是有亲切之感。

  徐均朔皱眉,直白了当地问:“你的嗓子怎么了?”

  得,中国人。

  郑棋元笑笑,指着自己的嗓子说出“哑了”的口型。

  小伙子的眉毛拧得更深了:“怎么回事?”

  郑棋元摆手,他也不知道。

 

  徐均朔不再多问,从船舱里拿出救生衣给郑棋元穿上。郑棋元看着与自己相隔不到一寸的年轻人,系带子的动作认真温柔,整个人都散发着年轻男孩特有的柔和光芒。

  徐均朔似乎觉察到了郑棋元的目光,抬起头冲他报以一笑。

  他走到船头,解开定索,用力一拉,白色的帆迎着海风凛凛升起。

  “出发啦!”

  年轻人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背后是风帆,是被朝阳映成金色的大海。

  郑棋元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这场景如此美好,美好地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不像真的。


  徐均朔拉着郑棋元并排坐在船头,小船行驶的速度很快,船尖突破深蓝色的海面,层层叠叠的雪白浪花在他们脚下绽放。

  此时见到的大海与在沙滩上所见完全不同。层层叠叠的海浪打在沙滩上终究有一种距离感,向着陆地奔跑,就可以把海洋远远的甩在身后。身处大海中央,才觉天高地迥,天的蔚蓝与海的深蓝遥相呼应,人不过是浩瀚无垠的天地中一粒微不足道的沙。

  郑棋元回望来时的方向,却早已看不见海岸。

  他没来由的感到害怕。

  他偏头看身边的年轻人,没有穿救生衣,两手撑在身后,长长的腿无拘无束地荡着,头发被海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兴致地望着前方,口中还哼唱着不知名的调子。

   风向改变的时候,他就迅速地跳起来,钻进船舱调整前行方向,或是赤着脚爬上桅杆,手脚麻利地调整风帆。

  郑棋元脑海中莫名的浮现出“海的儿子”四个字。

  他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年轻人从桅杆上爬下来,看郑棋元在船头坐的不太稳当,顺手在围栏上系了根麻绳,打了牢固的结塞进郑棋元的手里。

  郑棋元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他。徐均朔向他报以一个大大的笑容。

  小船破浪前行,蔚蓝的海水轻拍着船身,似是接纳,又似是包容。


  他们前往的小岛主要是以环岛的浮潜闻名,到达小岛周围后,均朔便将上衣一脱,二话不说便往海中一跃,郑棋元吓了一跳,站起来向海面查看,只见海水清澈见底,年轻人手握着一根绳子,快速游向小岛,动作熟稔轻松,俨然水性十分之好。年轻人到达岸边,也没有上岸,将绳子系在岸上的桩子上,便算是停靠完成了。

  均朔重新爬上船,裤子还滴滴答答地淌着水,他浑不在意地问郑棋元:“准备好了吗?”

  郑棋元点头。

  均朔从船舱里拿出面镜、呼吸管与脚蹼,示意郑棋元脱掉救生衣,走到他面前蹲下作势要为他带上脚蹼。郑棋元面上一热,连忙摆手,指指自己示意自己来。均朔一笑,道:“没事的,你自己戴不好的啦。”

  郑棋元只得坐下来,眼睁睁地看着均朔半跪在自己面前,握住自己的脚腕放在他的膝盖上,为自己套上那个鸭掌一般的用具。

  年轻人就是体温高啊。他忍不住想。

  均朔为他戴好了脚蹼,直起身子来,与他面对着面。刹那间的四目相接上郑棋元没来由的感到又些尴尬,均朔却似乎浑不在意的为他戴上面镜和呼吸管。面镜十分之紧,戴上去颇花了一番功夫,均朔的手绕到自己脑后,身体也不得不凑过来,英气的面容近在咫尺,与自己共享着同一口滚烫的呼吸,郑棋元觉得老脸有些发红。

  他为每个游客都这样服务吗?那年轻的小姑娘还不得撅过去。他默默地想。

  咬住呼吸管的咬嘴的那一刻,郑棋元突然感到了恐慌。

  仿佛五感六观都被剥脱,连最基本的呼吸,都要通过陌生的途径。

  郑棋元一把拉住了正欲起身的均朔,他咬着呼吸管的咬嘴,飞速地摇头,似乎有些呼吸困难。

  均朔立刻反握住他的手,重新蹲在他面前:“不要用鼻子,用嘴呼吸,均匀一点儿,慢一点儿,听我的节奏,一,二……”

  年轻人的声音清冽而温柔,手心却似火一般滚烫,郑棋元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试着强迫自己跟着他的频率呼吸,渐渐地感受到自己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安稳下来。

  均朔笑了。他自己也穿戴好脚蹼,从船头一跃而下。随即仰着头望着船上的郑棋元,张开双手,笑容仿佛点亮整片海面的钻石。

  “来吧,我接着你呢。”

 

  郑棋元的水性其实也十分不错,前几年也当游泳作为运动减压的一种方式。只是这几年压力太大,很多的兴趣爱好都遗失了。

  刚刚入水,棋元也还是有些紧张的。虽然离岸不远,且海水看着清澈见底,但透过面镜向下看才知道,水深起码有十几米。再加上呼吸方式的不熟练,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一直牢牢握着身边船长的手。均朔紧紧地跟随在他身边,轻声提醒他要放松身体,慢慢呼吸,时不时帮助他调整划动脚蹼的姿势。

  不出十分钟,郑棋元就基本上掌握了浮潜的诀窍。他松开了均朔的手,让身体自由的漂浮,头埋在水中,透过面镜静静地观赏着美丽宁静的海底世界。

  海水泛着微微的蓝色,光影在海底静静的变幻,多彩的珊瑚礁边是海葵纤长柔软的触手,红白或是蓝白的小丑鱼在海葵间甩动着尾巴,长满了刺的海胆在沙砾中静静地蛰伏,背着鲜红色壳的海蟹一步一挪。许多形态奇特的鱼类、贝壳类或是软体动物在海底转来转去,对上方的这位造访者漠不关心。

  海底的世界十分安静,除海水的流动,其余皆不可闻。这样的安宁与美丽几乎让他着魔,他一动不动地漂浮在海面上,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任凭海水将他带去任何一个方向。

  

  失声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仿佛一座灯火通明的高楼,唯有自己在无声地下坠,每经过一层都可以透过窗户看见欢喜和团圆,他静静地看着,却没有伸手去触碰的欲望。

 

  如果每一辆出租车都可以不问目的地,就好了。

  如果每一辆列车都可以没有终点,就好了。

  如果时间能够就此停滞,并且打一个结,就好了。


  一条背上有亮蓝色条纹的海蛇如闪电般在郑棋元身下穿梭而过,郑棋元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身体往一边侧过去,却恰好将呼吸管压进了水里,猛地呛了一大口水进气管。

  肺部的剧烈的刺激瞬间让他丧失了平衡,慌乱之中也不知如何调整身体的位置,只觉得视野中一片蔚蓝的气泡,海水朝着四面八方向自己扑过来。

  有一只手牢牢地握住了他挣扎之中的手腕。

  郑棋元睁大了眼睛。

  又有另一只手托住了他的肩膀,有力而稳当地托着他浮出海面。

  一只手臂圈着他帮他维持着平衡,另一只手摘掉他的呼吸管和面镜。

  肺部重新灌满新鲜空气,视线从水雾中解放的第一刻,郑棋元看见一双年轻带笑意的眼睛。

  “呛水啦?”

  原来他一直跟在自己的身边。


  郑棋元任由均朔拉着自己的手腕,在海面上穿梭。均朔的前行的动作灵巧地像鱼,他会在看到大海龟的时候兴奋地浮出水面,大声道“tortoise”,他会在在看到一只静静蛰伏的海参时猛地停下来,握住棋元的手指指给他看,隔着面镜也能看到年轻人真挚而热烈的眼神,也会在棋元累了的时候放他静静地漂浮,自己用脚噗在他周围哗啦啦地打着水,无聊地发泄多余的精力。

   在异国他乡的一片温柔的海洋里,有一个素昧平生的年轻人领着他看遍了最为安宁和纯真的风景。

  棋元突然觉得,自己可以把性命交给他。这个想法刚刚在脑海中浮现的时候,自己也吓了一跳。可至少在这片海域里,跟着他,便遗忘自己所有的残缺。

  就好像自己是海里的风筝,而这个年轻人则是牵着自己,唯一的那根线。

  最初的一段时间,每天毫无缘由地情绪低落,盯着歌词发呆,莫名地就想流泪。

  后来很多事情就直愣愣地蹦进脑海。

  比如“不想说话”、“算了吧”、“拒绝吧”、“累”。

  就像刚才的,“也许可以把命交给他吧。”

  也许海洋本身就是治愈的吧。

  

  回去的船上,均朔依旧和郑棋元并肩坐在船头。

  两人都赤裸着上身,刺目的阳光让他们都微微眯着眼,海风把他们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均朔大大咧咧地揽着棋元的肩膀,讲述着在船长见到的神奇景观。什么闪电把帆点着了,捉到一只半人长的大龙虾,有些人见到海龟就要拜他拦都拦不住……棋元一直带着微笑安静地听着。

  均朔突然间停止了话音,一时间船上只剩下发动机工作的声音。棋元偏过头去看他,均朔也侧过脸来,毫不掩饰地注视着棋元的眼睛:“你快快好起来吧。”

 

 为什么是“快点好起来”?他怎么知道自己是失声而不是天生的哑巴?

 棋元想问,却说不出来。


  奇妙的是,那天的傍晚,棋元再一次在酒店草地上的露天吧台旁看见了均朔。他穿着干净的白色T恤,在黄昏暖黄的灯光下笑着对着自己挥手。 

  

  不,是从那之后的每一天。

 

  均朔总会在傍晚出现吧台旁,等着自己的那一杯马提尼,不远处沙滩边的海面上还停泊着他白色的小船。

  他总是能在棋元看见他的第一瞬间转过头来,热情地招手,如同心电感应。

  棋元习惯坐在靠近墙壁的吧台座位上,均朔便会自然而然地坐在他身边的高脚凳上。棋元喜欢高度数的龙舌兰,均朔身上却是清爽的杜松子酒味。

  均朔似乎有讲不完的话。他好像已经离国多年,对国内的很多事情都很好奇,问个没完。偏偏棋元又不能直接回答他,均朔便将一个大问题拆分成许多小问题,只要棋元点头或者摇头,不厌其烦。

  他也喜欢讲这座小岛,讲岛上的人,讲他的小船,讲大海。

  他们是这里唯一讲中文的客人,虽然只是棋元听,均朔说,但似乎也形成了小小的氛围,一开始吧台的服务生还在擦杯子的时候好奇地盯着他们看,久而久之,他们似乎成了那个小哥的快乐源泉。只要他们俩在,吧台小哥的笑容都比平时灿烂了一倍,露出一排明晃晃的大白牙。均朔承包酒店浮潜的项目,似乎和酒店很多的工作人员都很熟络。小哥也乐于多送棋元一杯酒,任由他们在歇业后也无休止地坐下去。

  

  一开始棋元还诧异于年轻人的自来熟,可渐渐的,他的心逐渐被感动和安心所占据。均朔有说不完的话,他只需要听,一个字也不用说。他从没有经历过这样一段关系。不用思考,不用附和,不用回应,面前是年轻灿烂的笑容,接收到的是满满的温柔和善意。

  哪怕他是一口破烂阴郁的古井,也逃不掉投射进来的灿烂阳光。

  更何况那阳光交织成天罗地网,温柔地将他包裹。

  

  当然,也有一些地方很奇怪。自己明明在酒店登记的是“郑棋元”这个名字,均朔却偶尔会很自然的叫出自己的本名“郑迪”。

  再比如自己点了个三明治,端过来的时候均朔会自发的把里面的火腿片挑出来,大大咧咧地扔进自己的嘴里,再把只有鸡蛋和蔬菜的三明治递给自己。

  可明明自己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自己不吃肉啊。

  棋元觉得奇怪,有一次拉着均朔,在沙滩上写给他看:你是不是以前就认识我?

  均朔蹲在一旁,看清后笑了,他笑起来嘴角总会不自觉地向左歪一点点。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棋元:“我等你自己开口问我啊,郑迪。”


  棋元最喜欢和均朔一起出海。在均朔没有客人的早晨或是午后,棋元坐在船头的甲板上,均朔赤着脚跳来跳去地摆弄风帆,或是钻进船舱调马达和方向,小船快得像快艇,海风吹得棋元几乎睁不开眼睛,均朔跟他讲话几乎要靠吼。

  棋元却觉得发自肺腑的开心。

  真的很开心。

  海鸥在头顶肆无忌惮地飞行,海豚游起来快得像箭,成群的在海面上跳跃,他们甚至还看见过鲸鲨,透过清澈的海水,那样的庞然大物,动一动尾巴就可以掀翻整条小船,可偏偏它在水底游得慢慢悠悠,连水波到它身边变得安宁。

  身边的均朔年纪虽轻,水性好得令棋元咋舌。他像是碰巧上岸的亚特兰蒂斯人,一上船出海就如同回到自己的王国。

  原来这世界这么大。

  原来生活可以如此安宁,充满善意。

  原来人与人之间可以这样简单,我喜欢你,我想对你好。

  

  也许就像他爱着大海那样简单。


  郑棋元今年三十八岁,怎么会看不懂年轻人越来越直白火热的目光。

  他不在意两人是同性,也不介怀十六岁的年龄差。

  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件事。

  ……他能在岛上留多久?

  这样的生活就像黎明时分的一缕曦光,是棋元永恒的黑夜做的一个美梦。

 棋元贪恋均朔给他的纯粹,但理智让他沉默着,回避着。

  如果他们能谁都不点破就好了。棋元想。

  因为自己是不可能舍得拒绝的。

  

  棋元在度假酒店里已经住了快两周了,比预定的时间多了将近一周。有时他坐在房间里,无意识地把玩着国内的电话卡。他想得多么简单。只要不把电话卡插进手机,就可以继续留在岛上,与原先的世界隔离。国内还有那么多未完成的工作,组里的人还在等着他的音讯,等着他最终的回复,还有一些喜欢自己的粉丝,场场都为自己而来。

  可就是不想回去。

  棋元起身,将电话卡丢进抽屉的角落。


  第二天的午后,正当他和均朔游完泳,在吧台点了两杯苏打水时,一个服务生急急忙忙地拿着电话来找他。

  “It’s for you.”黑皮肤的小哥指着手机,并将电话递给棋元。

  棋元眉头微皱,顿了一下,还是将电话接过来。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熟悉,是导演,不知道他是怎么查到自己住的酒店的。

  “……棋元?棋元是你吗?你的嗓子好了吗?”

  郑棋元沉默着。

  电话那边似是传来一声叹息:“……你什么时候回来?不管好没好,都赶紧回来吧。这部剧,真的没有你不行。老刘前几天帮你找了个非常厉害的医生,见到过你这种突发性的失声,回来看看吧。”

  均朔就坐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郑棋元的表情。看着他的眉毛越蹙越紧,他突然一把抢过电话,劈头就说:“棋元哥没好,他不会回去的。”

  郑棋元愣了下,皱眉看着他,伸手要把手机拿回来。

  均朔躲了下,继续跟电话里说:“他在这里过得很开心,可能永远都不会回去了。”

  棋元似乎真的生气了,一言不发地瞪着他。

  均朔硬着头皮挂了电话。

  棋元面沉似水地示意服务生回拨电话,并在一旁写下:I’m coming back.

  服务生小哥传达了棋元的意思,均朔二话没说就离开了座位。

  棋元皱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想要挽留,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欢而散。


  棋元定了两天后的机票。

  他当然不愿意离开这里,最最舍不得的就是离开这个年轻人。

  可他不能永远的躲在一座小岛上。

  这部剧排演了大半年,上百号人都还在等着他。他已经叫他们失望了这么久,还有方法他没有尝试过,哪怕难免会让他们继续失望,也必须自己回去面对。

  而且,又何止是一部音乐剧那样简单。

  过去不堪入目,生活又是这样大一个烂摊。

  他总是在逃避,一开始躲在自己孤单的世界里,后来将自己窝藏在小心翼翼伪装出来的成熟又温柔的外壳。后来索性逃来了这座小岛。

  可身在红尘,终难解脱。


  棋元看了酒店的排班表,均朔下午带游客去浮潜,一般会在傍晚把客人们送回来。

  棋元估摸着时间,向海滩走去。

  大雨将至。夕阳已经沉了大半轮,远处的海面还泛着淡淡的金色,天空却早已被阴云遮布,视线所及皆是压抑的灰黑。均朔却还坐在船头的甲板上,一条腿在风中晃荡,双手环着另一条蜷起来的腿,望着远方的海面,目光淡淡。

  棋元想要走过去拍拍他,均朔抿了抿嘴,开口轻轻唱起了一首歌。

  “他轻轻唱起来,宛如天籁……”

  棋元愣在原地。

  均朔似乎没有看到他,轻唱着下一句:“让我的梦似翅膀心似海……”

  这是棋元多年前出演的一部音乐剧中的歌曲,由他原唱。可令他惊愕的不仅仅是均朔在唱他的歌,更是这个年轻人的声音。

  他很久没有听见过这样通透纯净的歌声,像是一汪清透的山泉,尾音都浸润着少年人特有的的温柔和缠绵。

  “心似海,身如尘埃……”

  棋元想到山间氤氲的白茫茫的雾气,想到阳光下暖洋洋清澈纯净的洋流,想到初夏的风,想到星辰,想到晨曦。

  均朔慢慢地低下头。

  “梦醒来……”

   他顿了顿,忽而抬头,像是认真地唱给远处的某座小岛:“……我要你还在。”

   海风夹杂着余音拂过棋元的面孔,海浪向沙滩诉说着低语,棋元站在原地,却发现自己已有泪水滑落。


  良久,棋元才渡过沙滩边浅浅的海水,登上小船。

  小船上有声响的下一个瞬间,均朔便回过头来。发现是棋元略带歉意地站在船尾时,均朔的眼眶迅速地红了。

  他看着棋元走过来,坐在自己身边,一如两人第一次出海。

  棋元将手搭在均朔的左肩上,沉默着。

  均朔没有看见他脸上未干的泪痕,“你听见了?”

  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委屈。

  “你知不知道,我是上海音乐学院毕业的。我考学的时候就唱的是你的歌,你唱过的歌我都听过不下百遍,没钱买票的时候我就求在剧院工作的学长带我进去,我就躲在最后一排后面的角落里,要伸长了脖子才能看见你,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可就是那样,我还是很开心,能听见你唱歌就让我开心的不得了。”

  他越说越难过,尾音都带上了哭腔。棋元几乎要跟着他落下泪来,将年轻人揽入自己怀里。

  “后来我毕业了没有找到工作,在这里考出了潜水执照,就留在来岛上。这里什么都好,可我就是想我还是要回去看你的剧,听你唱歌……可是突然有一天你出现在我的船上,看上去那么不开心,你还把自己弄哑了,你知道我那时候什么心情吗!”

  他越说越大声,到后面几乎是咬着牙说的,从眼睛红到了鼻尖,连脖子都胀得通红。

  棋元小心翼翼地去吻年轻人的唇角。

  均朔怔了一下,眼色一深,突然将棋元反扑在甲板上,日思夜想的嘴唇近在咫尺,他却吻得毫无章法,又啃又咬,像只发了狠的虎崽。

  棋元心擂如鼓,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却突然听见年轻人在他耳边喘息间细碎的低语:“你为什么过得不开心……”

  “我那么喜欢你,你怎么过得不开心。”

  他将头埋在棋元的颈窝里:“我从十六岁开始就喜欢你了,喜欢得像要死掉了,可是你怎么能这么不珍惜自己,你怎么可以过得不好……”

  年轻人一拳重重的捶在甲板上,自己却在棋元怀里没出息地哽咽起来:“到底是谁让你不开心啊!!我为什么从来不知道你这么不开心啊!呜呜,郑迪你出大问题!”

  眼泪濡湿了棋元的上衣,棋元轻拍着均朔的后背,他好想告诉他:如果不是因为不开心,可能就遇不到你啦。

  他努力尝试着用声带发声,隐隐有振动,却终归于寂静。


  知道这是郑棋元在酒店的最后一天,均朔仿佛就长在了他身上。天还没亮就到酒店,咣咣地捶着他的门。睡眼惺忪的棋元爬起来给他开门,门刚开了一条缝,就看见年轻人迅速地钻进来,手里还提着个袋子,神情很是愤懑:“讲道理,这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天,你居然还睡这么晚。”

  棋元顺手按灭了自动亮起的床头灯,又钻回了被窝。

  均朔看起来快要炸了:“郑棋元——起床!”


  均朔带来了他在家做好的的早饭。打开袋子,棋元挑眉,袋子里居然是两碗热气腾腾的沙茶面。

  均朔小心地把面拿出来:“我老家是福建的嘛。我们那边沙茶面超级有名,这沙茶酱还是我拜托别人回去时候特地给我带的。你在这边肯定很久没有吃过中餐了哈哈哈哈。”

  他把其中一碗放在棋元面前:“我有把所有的肉都换成蔬菜和蛋哦。”眼神充满期待地看着棋元,仿佛等待主人夸赞的大型犬。

  棋元看着他莫名地觉得好笑,笑得筷子都掉在了地上。


  上午,两个人黏在房间里打游戏。外头的阳光撒了满室,棋元怕被外面走来走去的人看见,想去把窗帘拉上,均朔却执意不让,还非要和他钻进同一床被子。

  下午本来想出海,天色却突然间变得有些阴沉。怕出海遇到大的风浪,两人只好留在沙滩的躺椅上继续躺着。均朔总嫌两个躺椅之间的距离不够近,挪得两人几乎面贴着面才肯罢休。

  听均朔乱七八糟的讲了一会儿,棋元突然偏过头,认真地看着他。

  均朔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怎么啦?”

  棋元指指均朔,用嘴型说道:“唱——歌。”

  均朔挑了下眉,指指自己:“你想听我唱歌?”

  棋元将左手枕在脑后,带着笑意点了点头。

  均朔也笑了。他清了清嗓子:“其实我也好久没唱了。但一看到你就总是心痒痒。

  “唱什么好呢……我还是想唱那个,那首歌我练过几百次,但就想在你这个原唱面前唱一次,好好唱。”他转过头来仔细凝视着棋元,瞳孔里干干净净地只映着棋元一个人,“那时候要是你是我考试的评委,我肯定激动的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

“我说不出来

  我想不明白

  他可在传说中的天边外

  他是怎样一路走来

  他的心思有谁能猜

  他如何知道我的存在……”


  年轻人的音色是难得一见的清澈透亮,除去偏心,从专业的角度来看,棋元也不禁感叹起伏轻重的拿捏也恰到好处,明明具有很强的技巧性,偏偏又都融化在了真挚纯净的感情里,化有形于无形。

  棋元想,他就是大海里的那眼清泉。


  那天下午,均朔给棋元唱了很多歌。不知是否是他的嗓音太过温柔治愈,到后来棋元竟毫无防备的睡了过去。

  梦里他像是在船头起起伏伏地颠簸,又像是在海水中漫无目的地漂浮,又像是重回襁褓,母亲正轻轻摇晃着摇篮。

  等他醒来,才发现身边的躺椅空空荡荡,均朔不知去向。

  棋元呆呆地躺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有些失望。

  想要一睁眼就看到他。

  均朔的船还停在原来的位置,船上空无一人,天色阴得仿佛要滴下水来,沙滩上一个人也无。

  棋元走回房间,窗帘被风吹得大开,屋子里也没有均朔。

  他把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却都不见均朔的踪影。

  郑棋元的眉头深深地蹙了起来。

  似乎是风雨欲来的天色影响了棋元的心情,一种说不明的焦虑开始蔓延在他心头。

  均朔去哪里了?

  

  棋元还是回到海滩,此刻天空中已是阴云密布,豆大的雨点砸在沙滩上。

  他站在均朔的船边,心中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马上要下大雨了,均朔究竟去哪里了?

  

  不出五分钟,大雨倾盆而下。

  按理此刻均朔怎么也应该在室内避雨,可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均朔就在这片海滩上。

  可偏偏他今天没戴眼镜,年轻人的脸总是离他很近,甚至连呼吸都要共享,久而久之棋元也习惯了不带眼镜,只要均朔的面孔是清晰的,其他事物都是模糊的轮廓也无所谓。

  他只好冒着雨在沙滩上再走一圈来确认是否真的空无一人, 雨水逐渐将沙滩染成湿润的黑色,棋元浑身上下也全部淋湿,头发狼狈地贴在面孔上。但沙滩上确实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踪迹。

  棋元无奈,只好选择回去。

  突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离岸不远的海面上,静静飘浮着一个白色的人影,似是一丝生气也无。

  棋元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今天早上均朔穿着白色的T恤,自诩是“白T战士”。

  他拼命地想喊出均朔的名字,胸膛因为用力而起起伏伏,却只能发出无力的气声。

  巨大的痛苦和无力将他淹没。

  他连最简单的救命,叫人来帮忙,都喊不出来。

  郑棋元冲向海边,一头扎进海水。暴雨之中的海浪愈发汹涌,棋元拼尽全力向那个白色的身影游去,海水却不由分说地一次次将他向岸边推去。这时他才发现,真实的距离比自己在岸边看到的要远得多!

  棋元双目发红,视线里是一片被大雨淋湿的模糊,海浪时不时迎头拍打在他面上,一片刺痛。以棋元的水性,在这种风浪之中,能够保持不被风浪卷走已是万幸,和何谈逆浪而行呢?  

  在郑棋元模糊的的视线里,他似乎看见,那个白色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巨大的绝望和悲痛淹没了他,他本已体力几乎耗尽,呼吸急促,此刻更觉得有一口气堵在胸口无法消散,硌得他五脏六腑皆是一片生疼,难以呼吸。

  海水灌进他的口和鼻,他胡乱的划动着胳膊努力保持平衡,可自己还是在无法避免的向后退去。

  够不到。

  怎么够不到。

  如果我是海里的风筝,均朔就是唯一的那个牵线的人。

  再也不会有人来救我了。

  因为我救不了均朔。

  视线所及皆是一片血红,唯有那个漂浮着的白色身影,那样扎眼,那样刺目。

 胸口那口气也在体内疯狂地游走,挣扎着,叫嚣着,想要破体而出。

 巨大的悲意从心底浮起,他只觉得痛得要命,痛彻心扉,撕心裂肺。

  “——徐均朔!!!”

  他似乎看见那个白色的身影动了一下,接着一片天旋地转,均朔从海水中抬起头,脸上戴着面镜,惊愕地看着郑棋元。

  郑棋元微微张大了口,四肢在这一瞬间瘫软了下去。

  下一个瞬间,海水将他淹没。


  棋元转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沙滩上,均朔正抱着自己,年轻英气的面容上半是紧张半是愧疚。

  发现他醒了,均朔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棋元哥,你没事吧?”

  棋元怔怔地抬手抚上年轻人的脸:“你……没事啊?”

  话音一出,两人都愣住了。

  均朔的神色变得激动起来:“我就说!我之前就觉得听见你叫我的声音!你能说话了!棋元哥!你好了! 你好了哇!”

  棋元刚刚从快要溺死的感觉里解脱,被他一晃愈发头晕,均朔扶着他坐起来,棋元却突然一把揪住均朔的衣领。

  两人的面孔几乎已经相触,棋元湿透的瞳孔死死盯着自己,目光里是着了火的怒意,均朔背后莫名一阵寒意,有些发怵。郑棋元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徐、均、朔,你在刚刚在干什么?!”

  均朔心虚地想要向后退,衣领却被棋元攥住而动弹不得,他只得小声解释:“……我想给你抓个东西。你不是要走了嘛,我就想让你带个小东西回去。我们这儿有一种贝壳,特别好看,就是抓起来比较费功夫,我刚刚都盯了好久了,就差下手了,被你一嗓子吓得……我都忘记抓了……”他越说越小声,说到后面只敢低着头,缩着脖子,略带委屈地瞄一眼棋元。

  郑棋元默默地盯了他一会儿,慢慢松开手,身体向后一仰,重新躺回沙滩上。他抬起一只手遮住眼睛,也遮住了不受控制滑落的泪水。

  “……徐均朔你出大问题。”


  下过了雨,小岛上刚刚升起来的热意再次一扫而空,海水温和宁静,夜空广阔明朗,月光淡淡的倾洒在海滩上。

   他们并肩坐在空无一人的寂静沙滩上,相互倚靠着彼此,面对着夜里深黑的辽阔海色和静静矗立的礁石,天地间静得只剩下阵阵海浪声。

  棋元想要唱歌,他从未这么渴望唱歌。

  他想对着广阔的天地唱歌,想对着无边无际的大海唱歌,想给均朔,唱一首歌。

  

“我说不出来,

   我想不明白

   谁会在传说中的天边外

   我是怎样一路走来

   我把过去全然忘怀

   忘记了多少欢喜悲哀……”

  

  均朔坐在棋元身边,却他的嗓音出来的第一刻,就轻轻闭上了眼。

  他似乎能感受到棋元声带的振动,他的身体因旋律变化的起伏。那多年在脑海中循环的男声此时此刻离自己那样近,就在围绕着自己的四面海风和月光里。

  此时的均朔,觉得棋元的声音和他从前所听到的都不一样。

  似是一把经过沙场征伐的古刀,斑驳着锈迹与尘埃,嗓音里藏不住的是岁月,余韵中皆为沧桑。


  他是怎样一路走来。

  他把过去全然忘怀。

  他忘记了多少欢喜悲哀。

  如果,如果,能再早一点遇见他,陪伴他的过去,参与他的未来,有多好。


  “ 他轻轻唱起来

      宛如天籁

      我的心汹涌澎湃心似海

      心似海身如尘埃

      天边外他早已不在

      天边外,心似海

      心似海身如尘埃

      天边外谁的爱

      最初的爱

      没有被夜色掩埋……”

   均朔想,棋元的音色是多么漂亮,一到高音,那把历经尘俗的古刃便如同被泉水阵阵冲洗,层层荡涤,又露出本来雪亮如镜的逼人锋芒来。

  悲入深处,嗓音偏偏有穿云裂石之势,惊起树上数只飞鸟。

  同一首歌,棋元与自己唱得是多么不同。

  一个是单纯温柔的相思,一个是历经世事,依旧入骨的悲凉。


  余音尚未消散,棋元只觉得年轻人火热的手掌轻轻地覆上了自己的眼,视线里是一片安然的漆黑。

  “这个大千世界啊,不是遮住眼睛,就看不见了。”

  年轻人的声音越来越近,渐渐贴在自己的耳畔,轻柔得像是晚风的吹拂。

  “可你不想看的时候,总是可以来找我的。”

  “我愿意做属于你的孤岛。”


  明月穿过细云,越升越高。

  那天夜里,面对着深色的海洋,他们唱了很多歌。从音乐剧唱到古典,从古典唱到流行,从中文唱到英文,又唱到法文意大利文,他们唱二重,唱和声,仅仅是牵着手,便可以心意相通。

  

  当天边的第一缕晨曦浮现的时候,棋元临行的时间已经到了。

  酒店会有专门的厨师和服务生为清早出发的客人准备带走的早餐和出行的车辆。不远处的餐厅已经亮起了一盏小灯,拿好了行李的小哥和司机也已经在一旁静静的等待。虽然他们听不懂沙滩上坐了一夜的中国客人和年轻船长在说些什么,但都一致地选择了不去打扰。

  火红的朝阳在海面的彼端缓缓升起,夜空与海面逐渐被照亮,由远及近,是一片金色的渐变,一如那一天棋元登上均的小船所见。

  他们在海风和晨曦里拥抱。

  均朔的双手紧紧搂着棋元的肩头和侧腰,贪恋着他耳后的气息。

  年轻人阖着眼,似是叹息。

  “但愿君心似我心。”

   良久的拥抱后,棋元双手扶着均朔的肩膀,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了一寸,却是刚刚好可以凝视对方的距离。

  均朔看见棋元微红的眼眶,黑白分明的眼中浮动着的是昨夜漫天的星光。棋元眼中泛起水雾,眼角却渐渐弯起来,那笑意旭暖如明灯,映着海面,映着朝阳,永远地定格在均朔记忆里。

 

  “君心似海,终有归期。”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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